第六章 七重幻境
我痛叫一声，发簪失手扎进血管，黏稠的血液顿时流了出来。
放弃了从正门逃跑的想法，我没好气地骂道：“少在我面前装无辜，他不都说了知道你会来吗？那天晚上用伏羲琴激化叶明月的魔性，你就猜到有东西上了她的身，你存的什么心思我管不着，要是害我追不回师兄的灵力，我……”
山神惊恐地睁大眼睛：“你、你要干什么……”
对着白夜温柔友好地笑了笑，然后，我把破魂刀拍上香案，大吼一声：“请山神大人安！”
“小巫见大巫，移花接木这一招只有区区在下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。”望着蛇妖胸口上插着的破魂刀，白夜露出一个毫无人性的笑容。
绕着山神庙走了一圈，白夜自言自语道：“五行幻境和深渊幻境之后是鬼打墙吗？真是浪费时间。”他神神道道地念起了我听不懂的咒文。
随着我杀鸡般的惨叫，血雾喷薄而出，宛如一道炫丽的帷幕，帷幕之间，一个素白的身影若隐若现。
白夜扬起嘴角道：“你不是急着破解第三重幻境吗？这第三重幻境之所以走不出来，是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进去过。”
“喂喂！不要随便诅咒你男人行不行？”
方才还在哭天抢地的“山神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白夜身后，他一扬手，袖口|射出十几根摧心针，手法和之前的幻术冰凌一模一样。
“通灵师的血……只有通灵师的血才能打开灵界之门……”
一条火龙自墙角激射而出，张牙舞爪地要把白夜给吞没，他惨叫着召唤水蛇，东躲西藏地绕着柱子转圈：“为什么你踩的火阵，它追的是我？”
“小梨子，我好心助你一臂之力，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？”差点被房梁砸中的白夜跳到我身后，把我从地陷里拉了出来。
“天下第一的类比对象是人类，不是魔族！”
靠！我本来只想刺|激一下穴道的！
悄悄转头看了一下白夜，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小动作。
白夜低下头去，仔细端详花容失色的女妖，半晌才道：“白蛇……极品啊。”
他打定主意拿蛇妖当牺牲品，挡了摧心针，接着挡“山神”的偷袭，一旦山神触碰到了蛇妖的脖颈，他就通过蛇妖把注入了灵力的声音送入“山神”的身体，震碎他的五脏六腑……
“滴答——滴答——”
我抬手又要捏五雷诀，让他领教一下天打五雷劈的滋味，那蛇妖终于哭出声来了：“纪姑娘手下留情！他赌咒发誓不插手这件事，实属被逼无奈……你放过他吧，他什么都不能说，我却是可以说的，纪姑娘……”
我手腕一抖，破魂刀的刀尖上顿时插了一张熊熊燃烧的烈焰符。
其实我只能撑一天。
“好一个驭音术……我不该小看幻宗……”
“这……”
身体如坠深渊，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地面，呼啸而过的风刮得我睁不开眼，我索性听天由命，任由幻境把我带到另一个平行的世界——如果这真是出口，且我没有摔死的话。
十里坡离陪都不过百里，往东绵延起伏数十里，皆是风水福地。百年前一场旷世之战，数万兵士埋骨于此，至今还能看到兵器的残骸。万人坑怨气熏天，即使国师在四周摆下了四块镇灵木，夜深人静的时候，依旧能看到无数鬼影在冲阵厮杀……
他说得云淡风轻，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。
金陵乃六朝王都，而今却妖气弥漫，群魔乱舞，十有八九是镇灵木不见了的缘故。我木然地看着白夜道：“你觉得麻烦可以收手，我是一定要把师兄的灵力夺回来的。”
我磨刀霍霍地看着白骨堆里那对忘情的狗男女，却听见白夜用很受伤的声音问：“用不着露出这么憎恶的表情吧？我们不也这样做过了？”
“那——要怎么样才能进去呢？”
“她借了什么？”我问。
“……”谄媚得我出离愤怒了。
“千年等待，千年花开，千年花败……这香甜的血液，是彼岸花的味道呢……好久没有尝到血的味道……这一次……是通灵师呢……”
山神大人抓起地上的衣物，把女妖裹了个严实。
他怒气冲冲地骂道：“什么人这么没眼色，没看到老子正在……”目光落到白夜身上，眼珠子和态度一起打了个弯，“哎呀，夜尊主，有何事可以效劳？”
山神眼巴巴地看着我，我恶狠狠地斜了他一眼。
世人都道密宗最不好说话的是六公子，最好糊弄的是七姑娘，却不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。鬼道里土地老儿无视了我一次，我不计较，六师兄出了事，山神再和我装死，你看我怕不怕背上一个弑仙的罪名！
女人白|嫩的脸蛋顷刻间变得通红，不像蛇妖，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妖。
我还没来得及表示我对此道深恶痛绝，白夜就第一百次说起不是事实的事实。
面对满脑子只有双修的花|花|公|子，我无话可说。
“是我不该轻敌，幻宗尊主果真不只有脸能看……不过，光凭声音是无法伤到我的，你杀死的不过是我的傀儡罢了……知道你会来，我在十里坡布下了七重幻境，天音山庄幻术天下第一，这些雕虫小技在夜尊主面前自然是不值一提，但等你突破之时，叶明月必定永远消失了！”
黑暗中，我急速下坠。
白夜猛然推了我一把，我兀自沉浸在悲愤之中不可自拔，还没来得及反应，便摔向某处深不见底的裂缝。
“那倒是。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。”白夜笑了笑，纤长的手指抚上了蛇妖的脸。他对着她吹了一口气，柔声道，“美人儿，做我的琴侍，和我回天音山庄，可好？”
当脚底触到一堆软绵绵的东西时，我松了一口气，整个人瘫软在山神庙外的草垛之上。白夜这个人虽然坑爹了一点，本事却不算太差。
“起！”
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针孔，那是我急着救人时不小心中的摧心针，针眼极细，我一直小心隐藏，不想还是被这个半瞎子看到了，真没面子。
“你不是天下第一幻术无敌吗？别告诉我你连第一重都突破不了！”我取出七星盘净化屋内的瘴气，尽管十万火急，我还是忍不住痛斥白夜徒有其表浪得虚名。
不用怀疑，他激发了水阵。
“你要放血吗？”冷不防，白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白夜一道言咒打退了我的天雷，他温声对蛇妖道：“看见了没？纪姑娘生气了，如果你们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，我也保不了会发生什么事。”
白夜温情地看着我笑，我掐了自己一把，心说一定不会感动。
“妈呀！你不怕遭天谴啊？”山神惨叫着扑过去灭火。
“比如现在！”
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你们要找明月姐姐，她前几天的确来过这里……她说她大限已经到了，密宗下了决心要收她，只要山神大人借她一样东西，她便会在死之前把狐珠内丹留在十里坡……”
“谋杀亲夫啊！”
没有谁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抵挡得住白夜的“音杀”。刚才那一个转身，白夜不是在结阵，而是在聚灵。
“是吗？我怎么就没觉得你是人呢？”
“……”
“说是双修，可这蛇女被你迷得七荤八素，亏了身子都没有察觉。我方才抱她的时候，顺手握住了她的脉门，发现她已然活不长了。我还从未见过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山神，唯一的解释，就是你根本不是山神！你夺了山神的元神，上了他的身。”白夜眯了眯眼睛道，“当然，真正暴露你身份的，是小梨子的三昧真火。”
“都说白弦音是个妙人，我今天姑且一试！”
“难怪请神符请不动，原来山神大人在忙。”强龙压不过地头蛇，要想问出叶明月的下落，最快的办法莫过于请山神，没想到会请出这个场面。
我在山神庙看到一男一女在厮杀倒是真的。
毋庸置疑，是扯淡。
“你受伤了？”白夜突然不笑了。
“骂人注意脚下啊姐姐，你踩到离火位了！”
不多时，风声逐渐变小，下落的速度也在变慢。
我活学活用，一个移花接木，送了他一截腐烂的树枝：“都说了我没事，你烦不烦啊？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？”
“很难受？”
随着白夜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，热血四洒，“山神”握着一截白皙的脖颈倒下了。
我想说，你自己怎么不先跳，却被寒冷彻骨的风割痛喉咙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默默地忍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折磨，我发誓，往后接降妖令一定要躲着白夜走，他下江南，我就去蜀山；他往塞北，我就入苗疆……
躺着在地上七窍流血的男人犹自不甘心地问：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？”
“别别别，夜尊主！咱们有话好说！”山神追上去拦住白夜的去路，“小仙不是故意不理睬啊！实在是不敢理睬也不能理睬啊！魔界的那位大人你们惹得起，我惹不起，你们办完事走人，我呢？我怎么办？他会要我的命的啊！”
我投了一块石子到山神庙的大门上，噼里啪啦一阵闪电照得我眼花缭乱，虽然说那闪电只是幻象，但我相信打在身上的感觉绝对不会比真闪电差到哪里去。
“我爱受伤，你管不着。”
“她把四块镇灵木挖了去……”
和没心没肝的人谈信任，只会被欺负到连骨头都不剩。
在激烈的骂战中，土阵爆发，雷阵行空。
一对男女赤身裸体地厮杀在一起，女的目光涣散沉溺其中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；男的跨坐在她身上纵情地驰骋，脸上写满了欲念和贪婪。如果仔细观察，你会发现他们周身流动着淡淡的光华，柔美得如同秦淮河波光粼粼的水面。
白夜微微一愣，没有再坚持：“你自然是为了你的曲师兄。”
摧心咒虽然恶毒，对我来说却不算坏事，至少，那魔物调唆我的时候，我能够感受到他灵体的所在。
“小梨不要误会，我只是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。”不承认自己后悔了想跑，白夜故作无所谓地道，“那四块镇灵木原来是我师尊的手笔，它们不仅能够镇压妖魔，还能用来掩盖自身强大的灵力。叶明月把它们拿走，是怕我们在妖气最旺盛的地方把她找出来……或者说，那个依附在她身上的魔族，并不打算就此罢休，他伪装起来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吸取灵力的机会——”
方才不过施了一个小法术，摧心咒便麻痹了我半条手臂，我试着动了动手指……
“白夜！”
“……”
我还没把“活该”两个字说出口，一团绿雾就在眼前扩散开来。
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，白夜坐在我对面，笑得一脸奸诈：“和我无关。一切幻象都由心魔而生，能不能走出去，主要看意念坚不坚定。我不过是随便找了一个出口让你跳罢了，你若是相信我不会害你，便能破开幻境安然无恙；你若是不相信我，我们两个都会因为你的不信任而困在深渊里再也出不来。”
“你算什么东西，配在我面前求情！”
女人缥缈的话音一落，白夜就拉起我的手，毫不留情地狠狠一压——
“……”
“白夜，这是你惹的麻烦！那魔物根本就是冲着你来的！”我承认，和某人比起来，我的存在感是有点低，但是，低到这种程度未免过分了些！
“第一眼？”
“哪里哪里。白蛇虽然金贵，又怎么比得上……”山神眉开眼笑，想要奉承几句，察觉到我脸色不太对劲，急忙闭了嘴。
“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！”白夜一边叫着冤枉，一边迅速捏诀感知第一重幻境的出口所在。
变故来得太突然，眼看白夜就要被“山神”刺穿喉咙，我想也不想就倾身上前，一刀劈向他的利爪。然而，他一招移花接木，破魂刀径直砍向了前方的白夜……
平地惊雷，惊起鸳鸯一对，地上如痴如醉的两个人吓得立时清醒了。
“时候到了，跳吧。”
完全动不了。
我转头去看门外的那棵银杏树，三昧真火烧掉了外面的树皮，树干内部已经枯死了——本命树枯萎，真正的山神已经遭到了毒手。
“逞强。”白夜一招擒拿手，要捉我的右臂。
逃难中，白夜踏碎了一张香案。
我背过身去，拔下头上的发簪，对准臂上的灵穴用力扎了下去。
“门外那棵银杏是你的本命树吧？你若在意自己的命，我便引三昧真火把它烧成一堆灰，往后你不但是山神，还是鬼仙！”说着，火符甩了出去，正中一截茂密的树枝。
我早该知道祸害遗千年这回事，下次要还赶着去救他，我就是白痴。
“嗯……”
男人狂笑着喷出一口血，瞬间化作了一堆枯枝。
他趁着白夜转身结阵，化掌为爪，飞速抓向他的咽喉。
与此同时，地面裂出一道缝，山神庙开始塌陷。我们坠入了幻境之中。
极细极小的水滴声在脑海中荡开，我看见手上的血液滴在地上，渗进土壤里，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……
“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诅咒，每次遇到你，我就知道要倒大霉！上次是万鬼出关，上上次是妖王转世，上上上次是桃花谷天劫……”
“你故意的！”我怒吼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用衣角按住流血不止的伤口，我抬头问始作俑者。
摧心针摧心夺魄，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人的生魂，疼痛倒是其次，假如我不用灵力相抗，意志就会崩溃，沦为施针者的傀儡，成为第二个叶明月。
以上出自民间传说。
女人诡异的笑声在夜空回荡，她的喘息忽远忽近，总觉得远在天边，又近在脚下。
“……”白夜轻声说了两个字，我觉得他在骂娘。
白夜想要看我的伤处，被我一手打开：“一根小小的针就能要我的命了？就算摧心咒扩散全身，我也能抵抗十天半个月！”
见她没有反对，白夜在她嘴角亲了一口，抱起她就要走：“美人对我一见倾心，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“你这种可怕的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？”要知道，有那么一瞬间，我是真的以为他拿我当替死鬼。
白夜道：“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。”